四更过半，门外云板连扣四声。

        柳官儿一变了脸，一张赵龙的俏面孔沉得铁青，“急也没用，好生将南都这事应付过去，莫给五爷爷添乱才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才秋的姑苏湿冷到人骨儿里。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你也忒当真了，王爷听得多是不错，你当那真是个行家？夜你就唱歪几个字，你听他说什么了？三爷爷都没大听，你当谁都是五爷爷，唱错半个字他就回个？”

        纯仁当即叩，“承殿厚意，草民代愚弟及先弟妇叩谢殿洪恩！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问你，咱家两本等，《鲛绡记》你不会？《西园记》你不会？大不了给他唱个全本，看谁先熬不住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柳官儿门外立了一回，声嚷嚷一句：“有些人没福，只能闻个味儿。我走了！”说着就要离去，门却“吱呀”一声开了，明官儿立在门前小声唤一句“哥”。柳官儿嘿嘿一笑闪屋关上门，将盒搁在桌上，“吃罢。”说着坐翘起二郎笑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为一个同知，纯仁转又去谒了英王。那日外书房睡过两夜，纯仁发舟急上南都，先寻那位滇州客商捡最大那块柏木，六百两银说定、解锯糊漆；再又参见英王，求为五弟捐个功名。大小不拘，贡银不论，听凭殿恩谕。

        明官儿仍不言语，柳官儿又：

        人到底是死了。现世的丑祸终于了结。她该松气，可心窝刀戳似的疼。她要死了，他千里万里来看她，自家门槛踏都懒得先踏一踏。若今夜死的人是她呢？

        “那你愁什么？”

        柳官儿年龄还比其他几个稍大些，武艺好，人也仗义，早早了班，明官儿自来也是“哥”不离。他猜明官儿许是累了，原不想，事到如今不好再由他，只得去劝。

        周氏蜷在月光肩微颤。川儿在旁守着，偌大椒房仿佛闻得见回声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会几哥还不知？这几天都唱遍了，再留我来，我唱什么？到时候个我不会的、学了半吊拿不手的，不是给咱家丢脸！”

        这两日只见明官儿躲在屋里不言不语，东西也不大吃，文鹤只他拿乔，亲自去劝。劝也没用，文鹤无法，只得命柳官儿挑其他人应付差事，英王跟前只说病了。纯仁回来听说，也不叫明官儿，反将柳官儿拎来训斥几句。

        明官儿红了脸，犹豫一回，还是捡了一只烧饼，慢慢咬一个角。一烧饼肚却觉更饿了，明官儿提箸就着一碟闷炉鸭将两个烧饼一顿风卷残云，柳官儿在旁看得只笑，“该给王爷看看你这吃相，就没你的戏唱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英王忙命起来不必拜，不可如此客气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可我准备的几折真唱尽了，后怎么着？”

        明官儿听得立刻停了嘴，抬看柳官儿一又将低去。柳官儿又笑了，“吃罢吃罢，多吃，你看你脸上都瘦没了。五爷爷早说你那对儿笑靥要见肉才好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这里哪有纯仁说话的地儿，他只垂首听着。一会英王又：“你要的‘知府同知’不好办，‘知州同知’还使得。六品安人，算个敕命。你可愿意？”

        明官儿今日又是屋里躲了一天，此时面朝墙睡在塌上。柳官儿手里拎着盒也不敲门，到门将盒盖揭开，里香的卤汁浸烤鸭，腾腾、金脆脆的鸭油烧饼。明官儿几日不曾好生用膳，大老远闻着一鸭香，腹里咕噜噜直叫。

        柳官儿略张大了盯着明官儿好一阵，然后撑不住“噗嗤”笑来，“我说你愁什么，原来在替天王老心！这是该你愁的事儿么？你会几场五爷爷不晓得？五爷爷没来，大爷爷不知，我还没数？”

        那夜明官儿演过一场，十分投了英王的缘，赏赐无算。后又他唱过数回，看看再过半月将近中秋，英王将宋班留过月节。文鹤自然应承，明官儿私却不乐意，闹了脾气。

        明官儿急得皱眉，几乎要跺脚，“哥！说什么呢！”

        纯仁近两个时辰前来敲过门，周氏没让开。

        吃完了，明官儿抹抹嘴又是一副斯文相，低不言语。柳官儿抬肘将盒往边上搡搡，“怎么的？真是人红了不肯唱了？”

        不过数日，捐纳文书既妥，南都事毕。纯仁就要携家班回转长洲好亲自主持丧仪，却淹蹇住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大周氏睁睁坐在床上，边只侍婢川儿一个。

        明官儿破颜一笑，笑完只低拨面前银箸。“哥，你……你不想回去么？……公……”明官儿的话没敢说完。“……你不忧心五爷爷么？”

        英王笑让座，先奉了茶，自己着呷几，歇了半晌才笑：“不是什么大事，自然使得。只是各地类似之事品级皆有定例，吾也不好无故逾例。”说着顿一顿，“太扎了于你家也不好。”